【特稿156】追回我的预付款
本报记者 李国
《工人日报》(2022年04月20日 06版)
已往近一年时间，重庆家长王琳一直有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烦心事：她花了两万元给孩子报了个校外艺术培训班，可孩子去上课没几个月，培训机构毫无预兆地关门歇业，并以谋划亏损为由拒不返还剩下的学费。
和王琳有相同困扰的另有另外150位家长，他们都是统一培训机构“卷款跑路”的受害者，各自预付的学费从几千元到数万元不等。
近年来，预付式消费“爆雷”事宜时有发生，尤其在教育、健身、美容等行业频现。由于相关执法律例尚不完善、维权成本高等缘故原由，想要把属于自己的钱讨回来，消费者往往要破费大量时间和精神，有时效果还不能如愿。
王琳和150名家长也走上了维权路，重庆市因此有了天下首起由消费者组织支持消费者整体起诉预付式消费退费纠纷的案件。
卡还在，店没了
“付款之前我还专门多问了一句，万一孩子课没上完机构就关门了怎么办？”回忆起2021年头的情形，王琳忍不住自嘲是“神预言”。
家住重庆市黔江区的王琳有两个十明年的孩子，为了培育他们的兴趣兴趣，几番考察后，她选择了一家名为“金鹿角教育广场”的艺术培训机构，让儿子上谈锋班，女儿上拉丁舞班。
根据“金鹿角”划定，若是不办预付卡，一个孩子一节课的用度是65元。若是解决一张1万元的“终身学习卡”，孩子可以不限次数加入相关培训直到18岁。王琳以每月上10节课盘算，一个孩子一年的用度就在7000元左右，“对照起来，办‘终身学习卡’确实很划算”。
王琳记得自己办卡那天，另有好几位家长也在选择会员套餐，再加上前台事情职员信誓旦旦答应企业办学有实力有保障，她也没再多犹豫就刷出了两万元。
据重庆市黔江区消费者权益珍爱委员会秘书长李力先容，“金鹿角”是当地一家规模颇大的艺术类培训机构，设有谈锋、美术、书法、舞蹈、跆拳道、少儿英语等课程。除了“终身学习卡”外，该机构还提供年卡、暑期卡、春季卡等预付卡供学生家长选择。
预付式消费被称为新型消费模式，但严酷说来它并不是新事物。已耐久存在且广为人们接受的公交卡、电卡就算是一种广义上的预付式消费形式。
1998年，中国人民银行、原国家工商行政治理局团结颁布《会员卡治理试行设施》，划定会员卡是指刊行人和其会员之间，以左券形式确定的会员消费权力的直接消费凭证，且明确会员卡仅针对高尔夫球俱乐部等高消费体育运动项目使用。
该《设施》已于2007年废止，但会员制及其关联的预付式消费模式却相继在教育、健身、美容、餐饮等行业铺开。生意双方都受益是这一消费模式耐久存在的基础——“卖卡”能让商家快速回笼资金进而拓展投资和谋划的规模，“办卡”后能享受的折扣和优惠对有需求的消费者又确有诱惑力。
王琳说儿子龙龙性格对照内向腼腆，在谈锋班磨炼了几个月后，龙龙显著变得自信了，这让她以为培训这笔钱花得挺值。
2021年5月的一个周末，按设计龙龙要去“金鹿角”上课。前一晚他就兴奋地告诉王琳，上一堂课竣事时先生要他准备一篇以“我的梦想”为题的演讲稿。当天出发前，他还几回提醒妈妈把手机充好电，以便在课堂上录下自己的显示。然而，当母子俩按约定的上课时间来到“金鹿角”，看到的却是紧锁的大门和十多位同样不知所措的家长与学生。
回过神来，王琳立刻拨打了培训班先生的电话，获得的回答让她更感应心凉，“先生说机构资金链断裂主要认真人‘跑路’了，他们也被拖欠了几个月的人为”。
站在一旁的龙龙低着头，手里的演讲稿已被他揉得不成样子。
必须维权，可维权很难
维权，必须维权。得知“金鹿角”关停、认真人“跑路”后，这是家长周伟的第一个念头。由于12岁的女儿玲玲要准备拉丁舞10级考试，就在机构“爆雷”前不久，周伟刚为她缴纳了两万多元的培训费。突然发生的变故，不仅让剩下的1.9万余元学费可能吊水漂，也让女儿错过了昔时考级的时机。用周伟的话来说，钱和时间算不上何等重大的损失，但遇到这种事，人心里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事发后几天时间里，共有一百多位受害学生的家长加入了维权群。凭证统计，有跨越1000名学生由于“金鹿角”突然关闭没能完成培训，但其中大多数学生家长由于损失较少或怕穷苦，选择“自认倒霉”。
维权确实是一个“穷苦”的历程。周伟回忆，家长们先是找到黔江区教委，但教委治理的是大中小学校；社会培训机构的主管部门是各地市场羁系部门，可“金鹿角”已经歇业，相关认真人也联系不上，黔江区市场羁系局除了协调、约谈外并无接纳强制手段的权力；有人建议报警，但对于民事条约纠纷，公安机关也无法立案解决……
“我们打了许多个电话，跑了许多个部门。”周伟说，家长们的诉求很简朴，就是要求“金鹿角”退还剩余培训费并依法做出赔偿，“可似乎怎么也讨不到说法”。
2012年9月，商务部宣布《单用途商业预付卡治理设施(试行)》，划定商务部对从事零售业、住宿和餐饮业、住民服务业的企业法人，开展单用途商业预付卡营业有监视统领权。住手现在，这是我国唯逐一部从国家层面针对预付卡治理设立的划定。此外的有关划定则散落在多部执法之中，不成系统。如消费者权益珍爱法第五十三条划定，谋划者以预收款方式提供商品或者服务的，应当根据约定提供。未根据约定提供的，应当根据消费者的要求推行约定或者退回预付款；并应当肩负预付款的利息、消费者必须支付的合理用度。
在北京德恒(重庆)状师事务所状师李建看来，十年前出台的《治理设施》已无法顺应现在市场经济的生长。好比，《治理设施》没有涵盖教育、旅游、健身类企业和个体工商户，这就让现在一大批推行预付式消费的谋划者游离于规制之外。再加上相关羁系部门权责未清晰界定，最终导致消费者投诉无门。
近年来，因预付式消费引发的纠纷在天下各地一再发生。数据显示，仅在健身行业，上海市2021年就收到预付卡类投诉1.6万件；去年，郑州市12345热线接到的预付卡相关投诉也有16144件。
“这其中，有的谋划者确是由于谋划不善等因素导致无力退还预付款，但也有一些商家以花样条款、霸王条款给消费者挖坑，更有甚者以低价优惠诱导消费者办卡充值后卷款‘跑路’，这就涉嫌诈骗犯罪了。”李建状师说。
2021年5月下旬，周伟等家长向黔江区消委会求助。思量抵家长们前期奔走无果，黔江区、重庆市两级消委会相同后开端决议通过司法渠道协助涉案家长维权。
“由于本案涉及人数多，又是当前消费纠纷的主要痛点之一，那时我们就思量支持消费者提议整体诉讼。”重庆市消委会秘书长谷丹说。
2021年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建设高尺度市场系统行动方案》中提出，要健全消费者公益诉讼制度，探索确立消费者整体诉讼制度。但在本案发生时，天下还没有可借鉴的先例。
关注人才服务新动向：引才火正旺 海归选择多
与此同时，实施优秀在读博士预引进、宁南九县区硕士预引进计划和高层次人才柔性引进计划，柔性引进一批“两院”院士和知名专家。宁夏还鼓励高等院校、科研院所等单位设立特设岗位，聘用高层次紧缺人才，以解决重点产业、重点领域高层次人才的短缺问题。
昔时7月，谷丹代表重庆市消委会出席了有黔江区市场羁系局、消委会、人民法院、公安局、教委相关认真人以及执法专家、家长代表配合介入的座谈会，会上各方对提议整体诉讼有了开端共识。随后，重庆市消委会在天下首先出台了《支持消费者整体诉讼事情导则》，明确对预付式消费纠纷、群体性投诉、谋划者拒绝调整等案件，重庆市各级消委会应在协助消费者取证、向受案法院递交支持起诉意见书、以支持起诉人身份加入庭审等9个方面给予消费者支持。
8月，重庆市、黔江区两级消委会正式受理了151位家长的申请，支持他们向黔江区人民法院提起整体诉讼。
整体诉讼，赢了
2021年11月17日，是“金鹿角”一案首次开庭的日子。由于该案原告人数多，黔江区人民法院决议分10次、延续5天公然举行审理。第一天开庭前，20多位家长早早地等在了法庭外。
“直到那时刻，部门居长心里照样不平稳的。”王琳回忆，“事实谁也没履历过整体诉讼。”
整体诉讼源于13世纪的英国，现在美国和部门欧洲国家仍有执行。它的最大特点和最大威慑力在于，只要有一小我私人提议诉讼并获得赔偿，其他所有相同利益受损者都能按比例获得赔偿额。
在中国民事诉讼法中，与整体诉讼相似的是代表人诉讼制度。2020年7月，最高人民法院正式宣布《关于证券纠纷代表人诉讼若干问题的划定》，这被视为中国版的证券整体诉讼制度落地，权力受损的中小投资者自此拥有了便利、低成本的维权渠道。
“从某种水平上说，预付式消费模式中如发生商家‘跑路’征象，相关消费者与证券纠纷中的中小投资者饰演着类似的角色。”谷丹示意。
作为支持起诉人，谷丹也在开庭首日准时抵达法院。但进入法庭后，她发现现场并没有“支持起诉人”标牌，就此她立刻与事情职员举行了相同。
一最先，法院方面临这个超出通例的要求有些犯难。但谷丹坚持以为，市、区两级消委会早在10月就向法院递交了《支持起诉意见书》，成为案件审讯历程的介入者，“有身份就应该有座牌”。
最终，法院接纳了消委会方面的意见，而开庭前的这个小插曲也预示了天下首例由消费者组织支持消费者整体起诉校外培训机构退费纠纷案的不寻常。原告、被告署理状师做出相关陈述后，谷丹代表重庆市、黔江区两级消委会揭晓了支持整体诉讼意见，以为被告预先收取原告培训费后，既不提供响应的培训服务，又不退还剩余的培训用度，违反了消费者权益珍爱法第五十三条的划定，应当肩负响应的执法责任。
在争执环节，面临“金鹿角”一方以谋划治理不善和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为由，既无法向原告提供培训服务也没有资金退还学费的说法，谷丹还凭证对相关证据的领会，就培训机构谋划状态、相关认真人卷款“跑路”等问题提出了质疑。
“事情发生后人人心里都很憋屈，她的那些话有理有据，听着稀奇解气。”周伟说，只管法官多次敲槌提醒，但那时旁听席里的原告家长照样忍不住为谷丹的陈述拍手叫好。
2021年12月23日，黔江区人民法院对该案一审宣判，讯断被告退还151位消费者剩余培训用度。“预付式消费纠纷案件一样平常小额多发，对于违法主体，消费者组织依据专业指导性文件支持消费者整体诉讼，更具有威慑力。” 对于这一讯断效果，黔江区人民法院党组成员、副院长龚节华这样评价。
收到讯断书当天，周伟发了个同伙圈：“维权半年多终于有了一个效果。”文字下方，他还配上了喜极而泣的神色。
让造孽商家“无路可跑”
今年“3·15国际消费者权益日”当天，中国消费者协会宣布了 2020—2021年度消协组织维护消费公正十大典型案例，重庆这起由市、区两级消委会支持消费者提起整体诉讼并胜诉的案例入选其中。相关专家在对此案的点评中指出，预付式消费“爆雷”案件涉及消费者众多，相关方面起劲稳妥的处置对维护社会稳固、促进消费公正具有主要作用。
“商业预付卡的泛起，初衷是为了便利民众支付、让谋划者与消费者实现互惠双赢从而刺激消费。”在谷丹看来，一再泛起的预付式消费谋划方“圈钱跑路”征象会袭击消费者信心，损坏诚信企业的正常谋划，造成劣币驱逐良币的结果。“造孽谋划者敢铤而走险，是由于他们普遍抱有单个消费者没有时间、精神打讼事的幸运心理。支持权益受损的消费者提起整体诉讼就是要让想动歪脑子的商家断了念头。”谷丹说。
“金鹿角”一案后，重庆市消委会逐步在全市局限内推广《支持消费者整体诉讼事情导则》，但在实行历程中遇到了部门区县法院拒绝消委会代表以“支持起诉人”身份出庭以及有的消委会因不作为不愿介入诉讼历程等问题。就此，今年3月，重庆市高级人民法院、重庆市消委会团结印发了《关于确立消费纠纷诉源治理事情机制的实行意见》，强调要起劲探索消费者整体诉讼制度，明确消委会可通过在庭审中协助举证、揭晓看法等方式支持当事人诉讼，人民法院应充实听作废委会的支持起诉意见，依法、公正、实时地维护众多消费者的正当权益。
就在《意见》出台当月，在重庆涪陵区消委会荔枝街道分会事情职员的见证下，103名消费者领取了该区一儿童摄影店退还的共10余万元预付款。
和大多数“跑路”商家的套路一样，今年1月，这家儿童摄影店毫无预兆地关门歇业。涪陵区消委会在接到多位消费者投诉后辗转联系上摄影店认真人，然而对方却以资金链断裂、受疫情影响未便外出等理由拒不配合调整。
多次协调无果后，涪陵区消委会决议支持消费者提起整体诉讼通过司法程序维权。没想到新闻传出后，摄影店认真人突然转变了态度，不仅出头介入调整，还在较短时间内就筹集到了退款资金。“由此可见，当‘跑路’风险增添、价值变大，部门造孽商家就很难再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态度。”谷丹示意。
住手现在，重庆市各级消委会支持消费者提起的整体诉讼已有10起，涉及消费者325人，诉讼标的金额347.92万元。已审结的9起案件均以消费者胜诉了案。
确立全消费周期羁系机制
打赢讼事的喜悦没连续多久，一个新问题又摆在王琳和周伟等家长眼前——“金鹿角”所属公司没有资金推行退款责任，现在黔江区人民法院已经启动了相关强制执行观察程序。
“‘金鹿角’是典型的轻资产运营机构，先生是约请的，培训场所和办公桌椅是租来的，完全没有可供法院执行的财富。”庭审竣事后，李力一直关注着案件的生长，据他先容，“金鹿角”关联企业的认真人名下也没有能被强制执行的资产。
支持消费者提起整体诉讼，在一定水平上解决了预付式消费维权难的问题，但这种事后应对措施是不得已而为之。对照而言，有用预防相关“爆雷”事宜发生才是让预付式消费模式康健生长的要害。
在李建状师看来，消费者预先支付了用度，谋划者能否提供约定服务具有不确定性，商家与消费者的“一对众”的名目又进一步放大了信用风险，“这就要求确立预付款第三方治理和支付机制以保证资金平安、增强风险防控”。
2018年7月、2019年4月，上海市人大常委会与上海市人民政府相继宣布了《上海市单用途预付消费卡治理划定》以及《上海市单用途预付消费卡治理实行设施》，上海因此成为我国最早以地方性立律例制预付式消费市场的区域。
“上海模式”一方面将“个体工商户”纳入预付式消费羁系局限，另一方面划定设立预收资金余额专用存款账户，既确保商家预收资金能用于特定的用途，又有用阻止了泛起纠纷后消费者“占理却拿不到钱”的情形泛起。
与上海、重庆一样，近年来多地都在对健全预付式消费模式举行种种探索。“从久远看，要让消费者付得放心，照样要从国家层面颁布顺应市场生长的执法律例，确立起贯串整个消费周期的羁系机制。”谷丹说。
“金鹿角”关停两个多月后，王琳重新给两个孩子报了艺术培训班。这一次她选择只预付10个课时的用度。王琳说，现在听到“预付”两个字心里就不恬静，“若是最终能把剩余的学费拿回来，不知道能不能治好这心病”。
(应采访工具要求，文中王琳、周伟、龙龙、玲玲为假名。本版照片除署名外均为受访者供图。)
【编辑:陈文韬】